確認死亡的正面意義


果  煜  法師 
 



 

雖人都心知肚明「有生即有死」,死亡是人生所不可避免的終結。
然以人們唯以「負面價值」來認定死亡故,死乃成為人人所避諱者,
誰也不願多去談它;所以死亡終成為千古習俗中所最禁忌者。
 
目前因文明的演進,死亡雖不再成為人人所避諱禁忌者,
而有「死亡學」的興起。但人還唯以「負面價值」來認定死亡的意義,
故也只能消極地去面對與承擔。因此對於死亡,還是避之唯恐不及;
尤其醫生與家屬對於垂危病人的態度,更乃停留在「能多延續一分一秒,
則當不計代價,而予以救治。」

事實上,如我們能從另個角度,
來確認死亡的正面價值,則前述的急救卻成為「不仁道」也。
死亡有何正面價值呢?以下試依生死的交替與陰陽的消長而說明之: 

陰極必反

以陽者為動,陰者為靜;陽者生能,陰者死所。
故我們且將初生時,生命具有無限的可塑性者,標示為陽。
而將老朽時,生命已盡被格式與僵化者,標示為陰。
故生命的過程,可說是從陽極而漸消,以至於趨向於陰極。
 
故有謂「物極必反」者,生命若已格式、僵化到極點,
乃將有一大逆轉。而逆轉後,卻是使從陰極而歸向陽極也。
於是乎,以歸向陽極故,生命乃重具有無限的可塑性。
 
這「陽消陰長」與「陰極必反」的程序,總加起來,
才是一個生命完整的周期。如以「太極圖」來看,從陽盛而陰長,
到陽盡而陰極,只是「太極圖」的前半部而已;
故唯再加上從「陰消而陽長」與「陽極必反」的後半部,
才成完整的一體。


三世輪迴

所以人對生命的定義,其實是錯誤的。
為人只將從初生到衰老的前半段,界定為生命的全體,
而遺棄於後段從死亡以再生的部份。

所以死亡,乃不得不被避諱成禁忌。
事實上,從生命不斷被格式與僵化的過程來看,死亡卻是解脫。
而從經大逆轉,以使生命重具有無限的可塑性,
死亡乃更肯定有正面的價值。
當然這前提,還得我們先信受佛法所說「三世輪迴」的道理。
 
或說:「三世輪迴的理論,只存在於某些人士的臆想中。
以不能用科學來證明故,未足令人信服。」
答以:「目前已有心理學家,利用『回春催眠』─即於催眠中,
而將時光倒溯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故能得知被催眠者上輩子,
或好幾輩子前的生平狀況。而這些資料再經歷史文獻的對照,
都能確定無疑。故三世輪迴的理論,早被心理學家所接受已,
只是你井裡之蛙而不知爾!」

 
晝往夜來、春秋更替

其實,即使不奢求科學證據。
就以現見世間中種種陽消陰長的事例,
亦足讓我們比度而確認生死的真相:
 
在一天中,白晝屬陽,昏夜屬陰。故晨曦初照,何類於生命的初生。
日正當中,威光赫赫,實對應於生命的壯年期。而待夕陽殘照,
日將西沈時,乃更類似於人的風燭暮年。
 
雖人初睡醒時,體力充沛,神智清爽,正足以振作有為。
而待一天忙碌下來,既體力已衰竭,更心智成頹萎。
故於昏黑夜裡,且樂得上床養息,舒放筋骨,空明心智。
 
事實上昏夜的安眠,比照於白天的奮作有為,也是生命型態的逆轉。
而經此逆轉後,才有次日的體力充沛,神智清爽。所以每日的晨昏交替、
眠醒遞變,即是一次的「小生死」也。
 
於是死亡是什麼呢?只是一次更深沈的睡眠罷了!
既我們已度過無數次昏夜的安眠,又何必恐懼畏避於另次更深沈的睡眠呢?
既我們樂於從昏夜的安眠中,汲取來日振作的體力;又何必求免於從死亡中,
結晶出來生施設的藍圖。
 
其次,再看一年的季節更替。
一般人都欣喜於春天的春光明媚、鳥語花香,
而畏忍於冬天的嚴酷凋零。但是若無秋冬的落葉歸根,
豈有春天的欣欣向榮呢?
於是秋冬即使不那麼順意,
大部份人且得安忍,而寄望於來春。

同理,死亡即使面目非鮮妍可愛,但我們還得順應,
以寄望於來生。所以從四季的更替來看,
每年也算另一番生死;只是我們適應了,便視為平常。

 
生涯規畫

以上所說,如果我們已接受死亡,為我們生命周期中另一重要的領域。
則我們於生涯規畫中,不只當規畫活著的事,且當規畫死亡之時。
前幾年,我到韓國參加冬安居時,適巧碰到其分院住持逝世。
於是在禪眾輪班為誦經超度時,不禁使我再次面對死亡而作更深入的沈思:
既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則人當何時死,才能了無缺憾呢?

唯於所作皆辦時,乃能了無缺憾。
但此「所作皆辦」,倒不能將境界標得太高,
如經典所謂「我生已盡,不受後有」的阿羅漢境界。
而只訂為凡俗之心,若已順次完成生命的目標,
即可謂「所作皆辦」也。
 
於是乎,要如何才能「所作皆辦」呢?首先要確訂生平的目標。
很多人雖然活著,甚至皆貪生怕死,但都不明確自己生平的目標。
於是乎,便形成一矛盾的心態:雖活著,也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但若瀕臨死亡,卻又害怕畏避的很。似乎活著,只為繼續苟延殘喘而已!

所以若不確認生命的目標,如何能有「所作皆辦」的肯定呢?
其次,既已訂下生命的目標,則當繼為規畫進度。
於幾歲時,須完成某進度;而幾歲時,可全辦了。
當然目標,既不能訂得太高,也不能訂得太低。
太高,則根本不可能完成;太低,則浪費時光,所作非為。
 
或問:「既生命是無常的,死期不定;
則預訂生命的目標,不是唯將增加心裡的負擔嗎?」
 
答云:「對凡俗而言,有些負擔壓力,還是好的,
否則難免因苟且而放逸。但是負擔壓力的輕重,其實還是看執著的程度。
因此雖訂目標,而不執著,應是較合乎中道的。」
 
再問:「如果已完成生命的目標,而大限未至;
則又當如何應對呢?」
 
答云:「或可隨緣放曠、任運去來。或宜再訂一小目標吧!」
其實若以修行為目標,則既不可能真完成目標,也不可能遠違於目標。
因為真修行者,乃以「見性出離」為標月也!於是乎,
如還存有一念「完成與否」之心,即是未全出離也。是以言,
不可能真完成目標。反之,既以「出離放下」為目標,
則那來個未完成的目標呢?

 
超薦的作用

於此我們也順便省思,任何宗教對亡者的超薦儀式有何作用?
為生命的日趨於格式與僵化,故即使生前有某些理念已曾提昇,
但受限於既有的環境、體質,很不容易將之兌現於實際生活中。
 
而死亡既是生命的大逆轉,故是個重起爐灶的大好良機。
因此當更以肅穆、莊重、謹慎的態度,來重新規劃來生的藍圖。
故在此期間,不管是過去觀念的溫故知新,或為開示揭曉新的理念,
都將對來生的抉擇造成重大的影響。所謂「養兵千日,
用在一朝」前生所學種種觀念知見,就將在此孤注一擲。

此真可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豈可不慎哉?
否則既迷正道,投錯鬼胎;再後悔,便為時已晚矣! 
而超薦者,即是於此關鍵時刻願能助他一臂之力,
或給予觀念的提昇,或促成心態的淨化,而使能作更具智慧、
更秉慈悲的抉擇。所以超薦的儀式,未必需莊重的排場,
或繁長的經懺儀軌。有時候,俐落中肯的一句話,
反具有更實際的意義。
 
這意思很明確:我不認為能以生者誦經作懺的功德,迴向亡者,
而達成超薦的目標。從心性的覺悟與淨化而言,唯有自己能夠超薦自己,
而他力者只是促成此覺悟淨化的助緣而已!故因若不正,緣則徒勞!
 
因此用亡者生前毫不熟悉,或根本排斥的儀軌,去為超薦度亡,
不只毫無實效,唯徒將引起亡者的反感、瞋念,或將反以害之而已!
所以有效的超薦者,應是亡者生前即一向最敬重、最信任的師長或眷屬。
而開示的內容,乃以能切中亡者的要害為宜。
 
當今的佛教社會,頗流行為亡者念佛迴向,而稱為「助念」也。
然何以名為「助」念呢?即以生者誦唸的佛號,而助亡者「提起正念」爾。
 
,還是要亡者自己來念,而非生者能代勞念也。
故如亡者生前根本不信佛,或雖信佛而不具求生淨土的宿願。
那便助念不成,徒為聒噪。

當然若花錢,請專業的誦經人士,為作超薦,會有什麼作用?
便不必勞我明說了。

 
懺悔、發願

事實上,最有效、最保險的超薦儀式,還是自己來作。
問:既人都死了,還能為自己作超薦儀式嗎?

答:為自己作超薦儀式,有三等時機:

在世的修行、
臨終的修觀、
中陰的救度。
 
在世的修行,於此我不標高開悟、證果的解脫道,
而只闡明普門大眾心態的提昇與淨化。修行的目標,乃以正知見,
來促成懺悔與發願。懺悔是消極的絕止不為,發願是積極地振作圖強。
這懺悔與發願,在當生能作的,即毫不苟且,努力施作。

反之,若一時因緣不具,則既不強求,也不割捨,
唯耐心等待更好的因緣時節。於是以心有成竹故,當因緣相應時,
即能善加保握珍重,而不會忘失蹉過。這因緣,若這生不具足,
則更待來生也。
故於生命逆轉的關鍵時刻,唯切切再提起這些知見、
觀念,才能過關斬將,而千里尋得明宅也。
西藏仁波切的轉世再來,便是此中的典型。


逆轉的程度

問曰:「既臨命終時,心智即趨向於出離與放下;
則又何必再作意修觀呢?」

答言:「為這乃牽涉到逆轉的程度!」 
以死亡雖能迫使生命產生大逆轉,但逆轉卻非歸回「零點」也 ─
若能歸回「零點」,則不再受生。故只有阿羅漢於入無餘涅槃時,
才能將生命逆轉至「零點」。

而凡俗之人,即使逆轉,卻多殘餘。於是以此殘餘,乃成為來世的生源。
所謂「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生」。故殘存者,即是業力也。 
於是乎,殘餘愈多者,即使往生,以業濁重故,難生善道。
而殘餘愈少者,以業清靈故,便將往生善道。
這也就說殘餘愈多者,即使再生,新生命亦即較不具彈性空間與可塑性。
這情況我們且以搬家作比喻,若搬家時一切舊傢俱,皆一一照移;
則新家卻無新的氣象。有時候,舊傢俱卻不能匹配於新的格局。
於是舊傢俱,乃成為新生活的負擔。
 
所以不管是臨終的修觀,或亡後的超薦,
都為驅使心智作更深重的割捨,
而有助於來生的善巧方便。當然如能全部割捨,
便能「我生已盡,不受後有」而完成解脫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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