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   空   不   二
 
                                                                                    作者:  張言生
 
                                


 
“ 色空不二 ”,主要指“ 真空妙有 ”的禪意感悟。
將這種感悟運用到修行實踐上,
就是“ 聖凡一如 ”和“ 悲智雙運 ”。 
 
《心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愛因斯坦指出,質量和能量是可以互換的。
能量大量集中的地方就是物體,能量少量集中的地方就成為場。
所以物質和“場的空間”並非完全不同,而是相同的東西,
只不過是以另一種形態顯現而已。

量子場論證明,場無時不存在,無處不具有,
它永遠無法去除,是一切物質現象的載體。
虛粒子能從虛空中自行產生,然後又消失在虛空之中。

虛粒子與虛空本質上是動態關係,虛空是 “ 有生命的空 ”,
是無休止地產生和湮沒的節奏脈動的“空”。
 
色與空不可截然分開,正如“ 物質 ”與“ 場的空間 ”不可隔絕分離一樣。
偏執於色,容易流為實用主義;偏色的意識消除了,又可能陷入偏空的執著,
容易成為虛無主義。諸法雖幻,都是唯一的真如所現。

真如之理離一切迷情所見之相,所以是真空。
《華嚴經》法界三觀之一即是真空觀。真空觀觀照諸法本性即空。
但真空觀之空非斷滅之空,亦非離色之空,乃觀色非實色,而舉體為真空,
觀空非斷空,而舉體是幻色,以達真空妙有無礙之境界。

因緣所生法,沒有實性,如夢如幻,因此一切有為法本身即是空無,
這種觀照事物的方法叫體空觀,禪宗亦多此悟。
文益詠牡丹詩“ 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 ”,
即是對當體即空的形象表述。
 
禪宗只承認水月鏡花般的幻有空、真空,而不承認龜毛兔角式的斷滅空。
在佛法中,色與空是同一個意義的詞,故不可偏執于任何一方。

《信心銘》謂: “ 遣有、沒有,從空、背空。”
當起心排遣有時,就因執著於有而被有的謬執所埋沒;
當起心趣向空時,空已成了概念,不再是空。

把空變成名相,空不但不空,反而比有更容易使人起執。
只要把空當作與有相對立的另一概念,
它就與有聯繫在一起,從而不再是真空。
僧問大梅如何是西來意,大梅說“ 西來無意 ”,
齊安評為: “ 一個棺材,兩個死漢。”

即是批評兩人住於斷滅空。禪者智不住生死,悲不入涅槃。
僧問如何是禪,百嚴曰:“ 古塚不為家 ”。 
“ 古塚 ”是生命的沉寂,而“ 家 ”是自性的躍動。
斷滅與生機並不相容。
 
“ 枯木龍吟 ”是禪宗對自性顯發妙用的生動象徵。
僧問如何是道,香嚴說: “ 枯木裏龍吟。”
僧人不解,香嚴說:“ 髑髏裏眼睛”。 

“ 枯木裏龍吟 ”象徵滅絕一切妄想,至大死一番處,
再蘇生過來,而得大自在。“ 髑髏裏眼睛 ”,象徵死中得活。
大道非分別識所能了知,只有像髑髏那樣,
斷除情識分別,才能獲得新生。
僧問石霜如何是枯木裏龍吟,石霜說: “ 猶帶喜在。”

又問如何是髑髏裏眼睛,石霜說:“ 猶帶識在。”並作頌說: 
“ 枯木龍吟真見道,髑髏無識眼初明。” “ 大死底人” 才能大活,
滅除妄念,將相對的知識徹底拋棄,才能導致般若智慧的覺醒。
修行到了枯木、髑髏的地步,即是妄念滅盡,與此同時,
“  髑髏無喜識,枯木有龍吟 ” 的活潑生機遂得以呈現。
 
僧問大龍:“ 色身敗壞,如何是堅固法身?”
     龍云:“ 山花開似錦,澗水湛如藍 。”

山上的花,不停地凋謝,也不停地開放,美得像錦緞似的;
看似靜止的溪水,儘管事實上在流動,但溪面卻永遠不變。
將山花澗水看作堅固法身,必須具備一雙中道的慧眼。
中道,是脫離兩邊的不偏不倚的觀點、方法。

古印度大乘佛教中觀學派和中國三論宗都主張“ 八不 ”中道。
龍樹《中論.觀因緣品》:
“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去。”

意為宇宙萬法,皆由因緣聚散而有生滅斷常等現象發生,
實則無生無滅。若認為有生有滅,則偏頗一邊。
離此兩邊,說不生不滅,即為中道。

大龍的答話,指出雖然有形的東西一定會消失,
不變的真理卻不在別處,而是在這不停的消失之中。

僧人把短暫的色身和永恆的法身看成兩截,
大龍的回答,則顯示色身之外,別無法身,以山花澗水的當體就是實相,
來象徵五蘊假和合之身即是金剛不壞的法身。
山花似錦,澗水如藍,不遷變的法身,體現在遷變的山花澗水之上,
這正是向“ 萬木遷變處 ”識取“ 常住不凋性 ”的禪悟體驗。
此時,現實、現象、個別、短暫與理想、
本體、普遍、永恆的對峙遂得以消除。
 
禪宗於遷變中體認不遷,有其經典淵源。
“《放光》云:‘ 法無去來,無動轉故。' 
若然者,旋嵐偃嶽,日月曆天,江河競注,野馬飄鼓,而無流動。”
金剛般若“ 不取於相,如如不動 ”。

在浩浩的現象界中,接機應化方便起行,而不失心體的寧靜。
以此靜謐安詳的金剛慧目洞察大千世界的一切,
雖然萬象紛紜遷變不停,其本體仍是如如不動;
《維摩經.問疾品》謂:“ 不來相而來,不見相而見。”
雖有“ 去來 ”,而非去來;
僧肇的《物不遷論》對禪宗的影響也非常深刻。


為了掃除參學者的斷常之見,
禪宗常以形相的遷變來逼拶學人證悟不遷之理,
在回答什麼是“ 不遷 ”或“ 不遷義 ”時,使用了遷變紛紜的意象:
“ 落華隨流水,明月上孤岑 ” “ 江河競注,日月旋流 ” 
“ 一個野雀兒,從東飛過西 ” “ 春夏秋冬 ”。
 
禪悟是空明的心境,並不是枯木寒灰式的空。
“ 枯木禪 ”之所以遭到呵斥,就在於能死而不能活。
禪宗認為,滅盡妄念之後,尚須顯示真心的妙用,否則便沉滯枯寂。
“ 莫向白雲深處坐,切忌寒灰煨殺人。”

要體證佛教的空,必須防止成為枯木寒灰的空。
縱是在白雲深處打坐,心如寒灰,這寒灰也照樣能把人給煨死。
煨的本意是把東西埋在熱灰堆裏烤熟,寒灰煨人,
意指坐禪而僅至於心如寒灰,是走入了旁門左道。
真空是枯木生花、春意盎然的生命感動,
是定雲止水中鳶飛魚躍的氣象。
 
 
佛教中“ 空 ”的意思是虛幻不實,緣起而無自性,
並不否定存在的種種假相。執空而否定假相,就落入頑空的邪見。
所以法演禪師特別提醒:既要成於空,又須防於空。


前一個空,是生機洋溢的澄明心境;                   
後一個空,則是枯木寒灰的頑空,乃參禪大忌。
頑空能窒息人的生命,妨礙真性發揮出活潑的妙用。
          禪師提醒學人: “ 莫守寒岩異草青,坐卻白雲宗不妙。”
 
石鞏勘問西堂怎樣才能捉住虛空,西堂用手撮摩虛空。
       石鞏說他這樣做並不知道捉虛空,西堂問石鞏應該怎樣捉?
石鞏就用勁揪住西堂的鼻子,西堂痛得大叫,石鞏說: 
“ 直須恁麼捉虛空始得。”

雖然“ 色 ” 物質現象 即是“ 空 ”,但如果偏於“ 空 ”,
就會流於虛無主義。因此,還必須有“ 空即是色 ” 的轉身一路,
認識到沒有實體的空即是物質現象的色,
這才是“ 真空不壞有,真空不異色 ”。


西堂捉住的,僅僅是枯木死灰般的頑空、斷滅空,
而石鞏捉住的,則是真空、妙有。
禪宗的機用正在於把握生命中活潑的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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