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立文字與不離文字
 
 
     
 
不立文字與不離文字的涵義 
 
在禪宗“ 教外別傳,不立文字。
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的所謂十六字心傳中,
“ 不立文字 ”是重要特色。
 
不立文字,就是不憑藉語言文字來解釋、傳授教義。
傳教的人不立文字,學佛的人不依文字;
禪宗認為語言在傳遞意義的同時又遮蔽了意義,
因此,佛學、佛教最精微最深刻的義理,在佛經的文字以外,
在語言以外,“ 第一義 ”不可說。

禪宗語言作為一種宗教語言,總是試圖將信仰者引向對絕對、
超越物件的思考,這種性質決定了禪宗語言“ 不立文字 ”的必然性,
故有離相、離境,無念、無心,
超四句、絕百非之說。禪不可說是基於禪自身的若干特質。

 一是: 禪重自悟,即親證自得,不可從他人得知;                        

                    二是: 禪主張頓悟。漸悟只是頓悟的準備,展現為一個過程;                         
                             頓悟則是瞬間的開悟,展現為過程的中斷。                                        
 這裏毫無輕視漸悟之意,從關鍵處著眼,               
 頓悟終歸是究竟的,且不可能展現為一個過程。    

                     三是: 禪為超理性 ─  “無心”、超邏輯性 ─ “無知”。                                      
  如馮友蘭指出,禪宗乃“ 無知之知,                       
                                   無修之修,無悟之悟,無得之得”。                                                        

                      四是: 真如本體(實相)與禪悟境界是無可言說的。                                         
                    禪世界觀是基於萬法即我(心、性)即佛即空(無)之上的。
            這個本體是無法分割、無法限量,從而也是無法言說的。


因為默即語,語即默,語默不二。
世界萬法無時無處不在不斷地說著,
“ 青青翠竹,無非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 ”。
因此,禪作為絕對本體,在知解、差別、對待之外,
是對知解、對立的超越。 
 
然而,懷疑乃至否定文字功用的禪師們,
並不能離開文字。因為畢竟語言文字對於記載、
宣說教義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故又有不離文字之說。

釋迦牟尼本人也是重視語言文字,
重視運用語言文字宣說教義的。三藏十二部汗牛充棟的典籍即是明證;
玄奘不顧惜身體性命耗十七年之心力到西天取經,
又用十九年之心力進行翻譯,當然是為了求取佛經原本,
使佛教真義不被歪曲,這在當時關係到佛教興衰乃至存亡,
也充分說明文字的作用。
 
 
          不立文字與不離文字的悖謬 
 
既然名言、知解都無法揭示禪道的真諦。
那末,豈非禪道根本不可傳了嗎?

雖說“ 第一義 ”不可說,但還是說了;
雖說“ 釋迦四十九年說,未曾說著一字 ,
然而四次結集,畢竟留下了汗牛充棟的佛說經典;
自達摩始的歷代祖師,或持傳《楞伽》,或奉持《般若》,
或尊崇《金剛》,而且各有語錄文字見世。 
 
慧能在黃梅請“ 解書人”將其偈題西間壁上,“ 呈自本心 ”。
《壇經》上雖有“ 不立文字”“不合語言”,此經先即語言,
後又成文字。更何況契嵩本、宗寶本作
“ 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
既言不立文字,早已立了文字。 
 
事實上,主張不立文字的曹溪門下大師多有法語傳世,
後世禪門語錄層出不窮。既言“ 說似一物即不中,
業已說了一物且已中。所謂不立文字,僅禪宗五燈,
                  總計
150卷,數百萬言,亦可謂不離文字耳。
 
 
“ 不立文字 ”,是“ 說不得 ”;“ 不離文字 ”,
是“ 說不得的東西如何去說 ”,這正是禪宗所要擺脫的悖論,
也是哲學所真正要解決的認識機制。
 
事實上,正如蕭萐父教授所指出的,佛法主張“ 第一義 ”不可說,
這本身是一個自語相違的悖論,因為對於不可說的東西已作了
“ 不可說 ”這種說明。為擺脫這種邏輯矛盾,
禪宗主張“ 繞路說禪 ”,即認為不可說的東西並非不可說,
問題在於如何說,如何運用禪語言的特殊功能。

後期禪學的詩化,似表明禪境與詩心一脈相通,
這只是禪語言藝術的一端,至於禪語言中還有各種機鋒、
反詰、突急、截斷、擒縱等等,各有其特定的表達功能。

禪宗不僅立了文字,而且講得還很系統,
這是“不可說之說”,其中蘊含著“ 不可說的
東西如何說 ”的機制,這正是禪學研究要闡釋清楚的。
 
如何超越這一矛盾,在不可說中說,
通過說不可說之說傳釋自己的禪體驗,喚起他人的禪體驗,
這是禪宗的主題,也是哲學的主題。


        說不可說之說 
 
禪宗不僅給我們提出了語默之間,
這樣一個禪語言學的問題,同時它的歷史展開過程
為解決這一悖謬也創造了語勢兼用、語默無二
這樣豐富多彩的說不可說的方式,這就是:

寓言、卮言、重言、無言、玄言、機鋒、棒喝。
寓言、卮言、重言(含頌古、評唱、看話)
“ 三言 ”,意在以語言建構意義;玄言(如三玄三要等)、
機鋒(有意誤讀、自相矛盾、答非所問、預設前提),
意在以語言瓦解語言;這四言又歸屬於不離文字、語中無語。

無言(問而不答的默照,以及瞪眼瞠目、
棒喝交馳、刀劈斷指的以勢示禪),
則屬於不立文字、無語中語。語中無語、
無語中語兩個層面邏輯地建構了一個語默不二、
不即不離的禪宗語言學的理論體系。
 
其中所蘊含的深刻哲理與智慧,
對今天的宗教思維方式、
表達方式以至日常的思維與表達方式,
尤其是對教育學理論與實踐,
具有重要的借鑒與啟發作用。

             
〔劉澤亮,1964年生,湖北天門人。哲學博士。現為廈門大學哲學系、宗教學研究所教授。
發表有《黃檗禪哲學思想研究》等專著及《禪宗與士大夫》等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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