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泉山上的寧靜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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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坐著,就只是坐著,      

眼前出現一片光,我不知所措;

       我看見我,許多的我。」   — 劉若瑀       



  1993年,印度恆河邊一家小咖啡館內,

剛離開雲門舞集的黃誌群獨自坐著。

有位僧人突然在他面前坐下來,

問:「你曾打坐嗎?」他回答,從十二歲開始練拳,

每次練完都會打坐。「感覺如何?」

「舒服。」

「聽起來只是看到桌上的糖盒子,還沒吃到糖。」

僧人說完,黃誌群覺得這段對話十分特別,因緣甚是奇妙,

毅然跟隨,便與這位師父到菩提迦耶修行。

打坐的時候,師父又問:
你是否『正在』聽鳥叫?

如果你想著過去,是聽不見鳥叫的。」瞬間,

他恍然明白,所謂當下,就是只與此刻的事物相處。

《打底拍》千變萬化不若當下一棒,就是優人擊鼓的方式。

半年之後,黃誌群返回台灣,受邀至優劇團教鼓。

「他大概瘦了十公斤,但是可以感受到有股力量在他身上醞釀著,

眼神炯炯,行住坐臥的警覺度都跟以前不同,那時我們就決定,

這種『覺知』的態度,就是優人要的。」

 

優人神鼓藝術總監劉若瑀表示,「先靜坐再打鼓」的習鼓態度,

就是起於這段緣分,鼓不單只是技巧,更重要的是心的狀態,

千變萬化不若當下一棒,每一棒都在心上。

「我們先安靜地坐下,心是安靜的,拿起鼓棒也是安靜的,

穩穩地站跨馬步,然後擊鼓,每個動作都是安靜的。」

在木柵老泉山上,優人早晨在林間光影之下靜坐,下午才打鼓,

剛開始,沒有節奏與鼓譜,僅是一棒一棒打著底拍,

右手舉起甩下,「咚」一聲之後復歸靜默,左手舉起甩下,

又是一聲,同樣伴隨著寂靜。

「清楚地把你的手落下來,

身體、鼓聲以及擊鼓的姿勢是合而為一的,

不是在追尋某個節奏的變化或炫麗的效果,

而是整體、和諧、安住,全然投入地擊鼓。」

 

劉若瑀回憶,優劇團五週年時,第一次登臺打鼓,

團員都不會別的節奏,光打底拍,只有黃誌群一個人打獅鼓,

但是這樣的演出,卻傳達出不同於以往的深沉力量,

而在山上練出來的「底」,就是活在當下的擊鼓功夫。

「創團二十年,團員還是維持一樣的練鼓模式,

不論你入團多久,每天都是這樣開始。」

 

在山上,打鼓不只是藝術,更是修行,

看似枯燥乏味的擊甩,其實不易。「只專注在那一下的鼓聲,

注意自己的身體,然後看住自己的念,別亂想,很容易亂想,

要把它拉回來,繼續專注當下的鼓聲。」她說,這是練鼓的基礎。

《靜心之道》當你明白了,你就明白了。

如何活在當下?每次問這個問題,

就想起禪宗公案裡的「當頭棒喝」,深怕被一棒敲落,痛在當下;

不過再仔細想想,自古能蒙受師父一記禪喝的,

皆是慧根獨具的佛門高徒,凡夫俗子大可放心。

 

果然在我思緒胡飄亂盪、百轉千迴之後,劉若瑀只淡淡地說:

「方法很簡單,就是瞬間回到當下,唯一的方式就是去做,

而不是想,當你明白了,你就明白;

若你不明白,怎麼說都不明白。」

 

如同水裡的魚,只理解水裡的狀況,永遠無法想像陸上的世界;

唯有停下來,跳到陸上去,才看得見另一種狀態的模樣。

「每一個人都有靈性,願意停下腳步,向裡頭看,

感受內在寂靜的一瞬,心裡會有很大的希望冒出來。」

言說,就是在思慮之中,受到分分秒秒的念頭牽扯,

人不會在「聽道理」時了悟,優人的團員也是一樣,

要靜心,就是去坐禪、雲腳、閉關,沒有別的方法。

「坐在那裡想東想西,就像身處五里霧中,

怎麼能看清霧外的世界?靜心,不是我說『你放下』,

就能做到,必須去走路,直到有一天突然懂了,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然而,多數人都活在頭腦認定的世界裡,眼見的一切,

有限、無常、不停變換,於是陷入思緒的漩渦裡打轉,

被無數起心動念綑綁著,執著於欲求不得之苦,

執著於歡喜激昂的樂,在情緒之河裡漂流。

 

「可是當你轉呀轉,有天發現自己原來在漩渦裡,

就會想逃離,想跳開,有趣的是,一醒悟,

困住你的煩惱就頃刻消失。」

為了怕我誤解,她緊接解釋,不動念並非不思考,

而是不在思慮之中,而這可不是發呆喔。

「發呆是頭腦仍轉個不停,而人不自覺,是最糟糕的事。」

「唯有覺知才能活在當下,讓你透過頭腦去放下頭腦。」

「好玄。」當我感覺好似闖入迷霧森林時,

有段話從頭上掉了下來,那是艾克哈特.托勒說的:

 

「不要執著於文字本身,不要想盡辦法弄懂這些話。

在你進入臨在之前,你不需要知道什麼的。」

《行禪》雲腳五十天,心也被洗滌乾淨。

內在的修煉是表演的靈魂,在頻繁的公演行程之外,

每年都有一段時間讓團員沉澱,密集禪修。

去年,優人神鼓創團二十周年,便以雲腳台灣五十天的方式,

走路修行。「繞台灣走一圈,是一個圓滿的圓。」

優人神鼓曾在19961997兩年,先後雲腳台灣西部與東部,

2008年則是徒步環島,從台北出發,順時鐘方向繞行台灣一百個鄉鎮,

白天走路,晚上打鼓,沿途開放民眾「陪腳」,才發現

嚮往如斯行走的人不少,而且意志都相當堅定,

即使遇上傾盆大雨,仍願意放下罣礙,一步一步前進。

「有時會遇到非常大的雨,根本不會有人想在路上走,

但是不下雨怎麼能算雲腳呢?雨是一定要下的。」

劉若瑀笑著說,一趟走下來,心好似被洗滌過一般,

五、六年來積澱的累、壓力與煩惱,以及雖稱不上是煩惱,

但就是擱在心頭的瑣事,都在行走的過程中被慢慢放掉,

完成之後,湧上很輕鬆的感激和喜悅。

「雲腳,是行動的禪坐,走路的時候必須看自己的腳,

把念頭鎖在腳下,專注於觀照,和打坐一樣,不讓思緒跑掉。」

她以自己為例,雖然行過一千兩百公里,路途上風景不斷轉換,

但她的視線始終往內看。「外頭的花花綠綠會牽動人的念頭,

我將帽沿壓低,以一半的視覺看自己的內在,耳朵變得非常敏銳,

腳步聲、蟲鳴鳥叫、海浪翻湧與風的窸窣全變得都清楚,

呼吸聲被放大,心很安靜。」

於是,白天蓄積的能量,成為夜晚撼動鄉親的鼓聲。

劉若瑀表示,密集的修行,身心的能量會產生變化,

大約走到彰化時,她感受到體內有一股強大而飽滿的力道,

擊鼓時,連聲音都特別亮。

「契機到了,就打開了。」急風驟雨之中,

謬思乍現,海邊山林的體悟,都化為「空林山風」。

《不執著》這裡不通就轉,創意是沒有瓶頸的。

打坐、禪修與行走,即是優人神鼓作品裡的養分,

劉若瑀認為,藝術能感動人的地方,就在於親身的相信與體驗,

自己明白了之後,由心轉出來的動作,才說服得了人。

 

「『空林山風』就是The Walk

如果我們沒走過路,不會以走路為題。」

 

她常與黃誌群分隔兩地,各自修行,

之後再將兩人的感觸匯集,化做舞臺上的創作。

「那天我坐著,就只是坐著,眼前出現一片光,我不知所措。」

她唸了段在馬祖閉關修行時創作的詩,那是處於極度寂靜時,

腦中飄現的字句,後來成為「金剛心」的靈感。

「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不需要絞盡腦汁去想,

創作本是無中生有,懷有什麼,就生出什麼。」

「那麼會碰上瓶頸嗎?」

「活在當下,不執著,何來瓶頸可言呢?」

 

劉若瑀微笑地說,戲不順了,就抽掉換過,不要捨不得,

也別把自己卡住,「若是老想著『路不通了』、

『沒靈感』或『不知該怎麼做』,思緒就會攪在那個地方,

隨之而來的就是焦慮與不安。」丟掉吧!她說,

這條路不對就換條路走,心是自由的,藝術也就沒有疆界。



《劉若瑀小檔案


「優表演藝術劇團」(優人神鼓)藝術總監。

1988年創立「優劇團」,將貧窮劇場的演員訓練方法帶進台灣,

並在台北木柵山區創立「老泉山露天劇場」;

1993年,力邀黃誌群指導擊鼓,將靜坐和武術融入劇場,

兩人合創出今日「優人神鼓」的表演訓練模式。

 

 三十年前,她是一個才華洋溢的年輕女子,
  是「蘭陵劇坊」的當家花旦,
  是台灣金鐘獎的「最佳兒童節目主持人」。

  有一天,她拋下這些身分,
  在皮箱裡裝了六雙高跟鞋,遠渡重洋,到美國去學戲劇。
  加州的牧場上,她遇見了「老先生」,
  老先生是個戲劇大師,更是個智者,
  他的訓練觸動了她所有的觀念與靈感……

  她回到台灣,創立自己的劇團,
  在自己的山上創作、訓練、演出……。
  長年以來,深埋在她心中的「表演者」到底是什麼?
  一語難以道盡,就從一九八三年夏天,第一次抵達那個加州牧場開始說起……

  1984年間,在美國加州偏遠牧場與波蘭劇場大師果托夫斯基的相遇,

改變了劉若瑀的人生,也啟發了台灣的表演藝術。

  「優人神鼓」是台灣十分重要的現代表演團體,早期從「優劇場」轉變而來。

創辦人劉若瑀接受了果托夫斯基的身體訓練之後,驚覺所有的創作都必須找回自我。

於是回到台灣之後,以探索台灣人的身體為訓練宗旨,

創作融入傳統、祭儀、太極……等領域,並逐漸探索出以靜坐、苦行為表演質地的訓練方法。

  如今「優人神鼓」以打鼓來實踐道藝和一、東西交融的表演理念,

持續創作,並以此表演享譽國內外。

 

 

http://charliewu.pixnet.net/blog/post/25388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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