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容互攝的圓融境
  
   
 

珠  光  交  映
 
華嚴禪思的根本特徵是:  圓 融 

表現圓融妙喻的是《華嚴經》中,奇妙的帝釋天之網。
它取材於印度神話,說天神─帝釋天宮殿,其所裝飾的珠網上,
綴聯著無數的寶珠,每顆寶珠都映現出其他的珠影,
互映互射,重重無盡,呈顯著博大圓融的絢麗景觀。

圓融是華嚴的至境,也是禪的至境。
禪宗的圓融境,主要表現為:
「理事圓融」、「事事圓融」兩大類。
 
早在禪宗三祖僧璨的《信心銘》中,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的理事圓融觀念,便得到了凝練的表述。
玄覺《永嘉集》設立「事理不二」門。
希遷的《參同契》吸收華嚴「理事無礙」思想,
論述理事關係,認為理與事、事與事的相互關係,
無非「回互」和「不回互」兩種。

「回互」指理與事相互融通的「相即」關係;
「不回互」指理與事不壞自相,
而保持自身獨立性的「相非」關係。

雲巖.曇晟禪師的《寶鏡三昧》倡「明暗交參」之義。
溈仰宗禪學以「理事不二」作為中心思想。
法眼文益《宗門十規論》也將華嚴理事關係,作為禪門的宗旨。
  
  
一  指  禪
 
金華山俱胝和尚,得法於馬祖的法孫 ─ 天龍禪師。
俱胝和尚初出家時,一個人在草庵裏修行。

一天,一位法號實際的女尼來到庵裏,
繞著俱胝走了三圈,說:

「你說得出一句符合禪機的話,我就摘下斗笠。」
這樣一連問了三遍,俱胝竟是一句也應對不上來。

他雖然感到其中有無限的禪機,
偏偏一時把捉不住。
女尼見狀告辭。

俱胝說:「天色晚了,還是暫且在這兒住一宿吧。」
女尼還是那個條件:「說得出我就在這裏寄宿。」
俱胝仍無言以對。

女尼走後,俱胝大為感歎:
「我空有男人的身形,卻沒有大丈夫的氣概,
連個女尼的問題都回答不出!」
於是準備棄庵到各處游方。

就在他打算下山的時候,來了一位天龍和尚。
天龍看見他神色不定,問是何故,
俱胝把前些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了。

天龍聽罷,沒有說什麼,只是豎起了一根指頭。
俱胝見狀,陡地大悟。

此後,只要有人問俱胝佛法,他就微笑著豎起一指。
舉起一指的意思是萬法歸一,千差萬別歸於平等,
所以在天龍豎起的一指上,包攝了氣象萬千的世界。
  
 
 
自他不隔於毫端.始終不離於當念
 
事事圓融的範型之二是時空圓融。
華嚴宗旨揭示了時間的長短互攝、空間的廣狹互容,
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便是時間與空間的互融互攝。

時間上沒有過現,空間上沒有彼此,
「無邊刹境,自他不隔於毫端;
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 
鑄成了華嚴與禪的時空一如境。
 
禪悟體驗否定了時間的刻板絕對性,
這和黑格爾、相對論的看法頗有相通之處。

黑格爾指出:「運動的本質,是成為空間與時間的直接統一;
運動是通過空間而實現存在的時間。

相對論也對絕對的時間觀,提出了質疑。
愛因斯坦認為,時間不過是事件發生的一種順序
除了藉此順序來度量它之外,別無獨立之存在
所以時間,也是知覺作用產生的一種概念
而不是上帝所規劃給人們的不變數。

並且在相對論裏,時空之分也是相對的,
把宇宙當作一個由時間維度,加上三維空間的四度時空連續區,
是整個相對論宇宙觀的基礎。要客觀地瞭解宇宙,
時空二者便不可分開。
 
一切時間的量度,其實是空間的量度。
如秒、分、時、日、星期、月、季、年,
都是地球在空間對太陽及其他星球,作相對位置的量度。
隨著相對論的普及,時空是一個意識結構的觀念,
已為愈來愈多的人所接受。

池田大作在和湯恩比討論這一問題時說:

「我認為時間、空間是人造的概念,
是人的生命活動中所設立的框子。
如果沒有這種生命活動,那就不可能有時間和空間。

因此,認為時間和空間是絕對的存在,
並要生命本身納入這個框子,
這種規定本身可能是本末倒置的一種想法。」

「所謂時間,我們通過宇宙生命的活動和變化,才能感覺到。
從我們的體驗來說,時間的運動也是根據我們生命的狀態,
有種種不同的變化。高興的時候,時間飛快地過去;
痛苦的時候,就會感到過得十分緩慢。」
  
  
因物故有時
 
禪者對時空的認識是:「因物故有時,離物何有時」。
時間因事物的存在、變遷而引起,離開某物的存在,
來想像時間是不合於真相的。

唯有時空一體時,
一切法的真相,才能顯現出來。

道元禪師說:「諸時即具如是青黃赤白。」《正法眼藏.空華》 
並非先有時間,然後在這時間內出現了什麼。

比如說秋天,並不是說秋天來了,然後才有桐葉翻飛、
槿花帶露,而是桐葉翻飛、槿花帶露實質上就是秋天。
離開葉落、蛩吟、草衰、風涼這些事實,就不存在「秋天」。

離開這個大千世界的紛紜萬象,就不存在「時間」。
「時無別體,依華以立。一念該攝,十世融通。」
所以如見花開,知是芳春;茂盛結果,知是朱夏。
凋落為秋,收藏為冬,皆因於物知四時也。

時間並沒有獨立存在的形式,
它是建立在空間遷謝的基礎上的。

一念可以包含十世。
因此,看到了萬紫千紅,我們知道春天來了;
看到了果實垂枝,我們知道夏天到了。
萬木凋零,這就是秋天。

群動蟄伏,這就是冬季。從萬物成長、繁榮、
凋落的輪轉中,我們看到了四時的足跡。
生只是生,死只是死,春只是春,夏只是夏,皆各住其位,
沒有絲毫變易的可能。時間在任何時刻都完全現前,
這就導向了時間的空間化、現境化。

禪宗通過對時間現境化的充分體證,將「小我」融入「大我」,
融入宇宙生命,個人生命在其深處和宇宙生命融為一體,
於是,一朝風月涵攝了萬古長空,電光石火包容著亙古永恆。
如此,對時間的焦慮遂得以克服:
   
「和尚年多少?」                
   「秋來黃葉落,春到便開花。」

「和尚在此山來多少時也?」
 「只見四山青又黃。」          

 「如何是高峰獨宿底人?」    
   「夜半日頭明,午時打三更。」
    
令人焦慮的時間之流被截斷、停止或超越了,時間被空間化,
對時間的恐懼最終消融于自然、消落於空間的純粹經驗世界中。
人因此成為本體論意義上的「在」或「有」,
主體因此成為「無意志」、「無痛苦」、「無時間的主體」。
 
  
直覺意象
 
事事圓融的範型之三是直覺意象。
「本來面目」的根本精神是超越性。
充分汲取華嚴珠網、維摩不二、圓覺了義等大乘佛學精髓
的禪悟直覺觀照,將在世俗之眼中對峙、矛盾的意象組合到一起,
形成了不可思議的,禪定直覺意象:
   
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
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禪宗表達直覺意象的經典譬喻還有“無影樹”、
“無孔錘”、“無孔笛”、“無縫塔”、“無底籃”等。

將看起來矛盾、對峙的意象,組合到一起,
構成了對邏輯思維的強大挑戰。要充分加以體證,
就必須躍出邏輯的囚室,因為它所表達的乃是般若的直觀。

邏輯經驗不是純粹的經驗,因為它經由了二分法篩子的過濾。
當我們看見一座橋而稱它為橋時,以為這個認識是最後的,
但是事實上只有當它被概念化之後,這個認識才有可能。

禪宗認為,真正的“橋”是存在於“橋”的概念之前的。
當概念干預現量後,橋只有依賴於非橋才得以成為橋。
可見,般若是先於概念化作用之前的。

般若智觀將矛盾、對峙、枯寂的世俗意象,
轉化為圓融、和諧、活潑的直覺意象,
這是超越了對立、消解了焦慮、脫落了粘著的澄明之境。

它是一元論的直覺觀照,如果用二元相對的眼光來看,
則如蚊子叮鐵牛,永遠也不可能透過。
將二元相對的意識剿絕,懸崖撒手,大死一番,
絕後再蘇,則一切都是自性的活潑妙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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