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話禪  與  默照禪




默照禪的代表人物,
是活躍在北宋末年到南宋初年,
曹洞宗的法嗣 ─ 宏智正覺禪師。

宏智正覺是汝州香山寺枯木法成的弟子,
受丹霞子淳影響很大。
法成與子淳都提倡坐禪,子淳常教導僧眾
“ 把今時事放盡去,向枯木堂中冷坐去”。

正覺承續了二人重視坐禪的傳統,
同時充實獨具特色的觀法,
形成與宗杲看話禪相對峙的默照禪,
宗杲在其與當時的士大夫的通信中,
多次批駁默照禪,透過這種批駁,
可以更清楚地看出看話禪的特質。

默照禪有兩方面基本內涵:
一方面是通過坐禪,休歇眾緣,
體得清淨本性,亦即“ 明空劫前事 ”;
另一方面是觀照法界虛空,即體證萬法之空性。

此“ 默 ”與“ 照 ”的關係是一體無二的,
前者是心之體,後者是其神照功能,
以正覺的話說,則是
“ 一切法到底,其性如虛空,正恁麼時卻空它不得。
雖空而妙,雖虛而靈,雖靜而神,雖默而照。”

正覺認為,靜坐守寂是獲得開悟的惟一方式。
宗杲的批評也集中於這兩個方面,
首先是坐禪求靜問題,宗杲並不一概反對參禪打坐。

有位叫劉彥修的居士來信云:
“ 夜夢畫思,十年之間,未能全克,或端坐靜默,
       一空其心,使慮無所緣,事無所托,頗覺輕安。”

宗杲在回信中指出,
這位居士的修法屬於初祖達摩的“ 壁觀法門 ”。
所謂“ 慮無所緣 ”即達摩所說的“ 內心無喘 ”;
所謂“ 事無所托 ”也即摩所說的“ 外息諸緣 ”。

確實,正覺的默照禪與達麼的壁觀法門,
都要求外不被因緣流轉,內無攀緣之思,
而且都必須在靜坐默究中完成,它們之間有著淵源關係。

但宗杲卻認為,達摩禪只是開悟的方便法門,而不是究極真實。
“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可以入道,是方便門;
借方便門入道則可,守方便而不捨則為病。”

默照禪恰恰是認方便為究竟,將手段當成了目的。
坐禪默究是為了求靜,但單純默坐真能達到心靜、心寂嗎?
宗杲認為若要心地清淨,必先究明生死大事,生死心不滅,
只是枯坐求靜,反倒會愈求愈迷。

他說:今時有一種剃頭外道,自眼不明,
只管教人死獦狙地休去歇去。
若如此休歇,到千佛出世也休歇不得,轉使心頭迷悶耳,
又教人隨緣管帶,忘情默照,照來照去,
帶來帶去,轉加迷悶,無有了期。

宗杲還認為,於靜處做工夫,只是祖師應病與藥的方便,
是針對那些心性浮躁、無明煩惱熾盛者,
所開出的對治法門,而且只是入道初門。

真正有一定進境後,還必須於鬧處保任靜境,雖在繁雜世緣中,
而心不忘卻竹椅蒲團上事,若一處鬧處就把持不住,
正說明在靜中做工夫不到家。

他說:若以靜處為足,鬧處為非,
則是壞世間相而求實相,離生滅而求寂滅,
好靜惡鬧時,正好著力,驀然鬧裏撞翻靜時消息,
其力能勝竹椅蒲團上千萬億倍。

宗杲還常舉南嶽懷讓磨磚作鏡的公案來開示學人,
單純地坐禪求悟,而不在明心地上下功夫,
則如同磨磚而欲成鏡一樣荒唐可笑。

顯然,宗杲對坐禪的看法,是直接承續六祖慧能的觀點的,
他也屢屢引用永嘉玄覺的名言“ 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 ”,
力圖將學人引導到現實生活中去修行,將禪行與平凡的生活打成一片。

關於默照禪的第二個方面,宗杲也認為對自我心性的體證,
不同於物件性認識,因為此心性無方所、無名相,
不能做為通常的認識對像去把握。

而這一點也正是宏智正覺的“ 默照禪 ”所反復強調的,
正覺認為“ 默照 ”工夫是“ 不觸事而知,不對緣而照 ”,
不是在靜寂狀態中起心動念,去觀照某一特定對像,
而是即默而照,即照而默。

實際宗杲和正覺所說的這種特殊形式的體證和觀照,
是在人的第八識發生的心體的自認識,認識者和認識物件是一體的,
而不是像前五識和第六識那樣,有能知所知、能證所證的區分。

而且這種本心的自認識,
只有在第七識都暫時停歇的情境下總能實現。
這也就是正覺所說的:
“ 照與照者二相寂滅,於寂滅中能證寂滅者是你自己。”
對摒息人們慣常的情識見解,宗杲與正覺相同。


不同之處在於,宗杲認為,只是情念不生、冥然無知,
並不必然就會明心見性,徹悟本來面目或本地風光。

在一念不生之後,還必須把住一個話頭,或“ 乾屎橛 ”,
或“ 露 ”,或“ 東山水上行 ”,當然最便捷的是,
把住一個“ 無 ”字去參究。

由參話頭功夫不僅可以徹底止息妄念情識,
而且也是通向開悟的必由門徑。
默照禪所追求的一念不生、靈光歷歷的境界,
是開悟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

欲得心地洞明,必有“ 枯歇身心 ”的功夫,
但身心枯歇,並不一定意味著大事了畢。
宗杲常以“ 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來說明,
“ 頓捨外塵,時時向自己腳跟下推究,
推來推去,內不見有能推之心,外不見有所推之境。

淨倮倮、赤灑灑,沒可把……當人知是般事,
便好猛著精彩,向百尺竿頭,快進一步,”
如果於空無所有之境止步不前,則是坐於魔窟鬼穴中,永無悟期。
另外,對心體之妙用,宗杲與正覺也有不同的說法。

證得心體亦即證得般若之體,
般若之體發為妙用,
應該是遇緣接物、自然合道。
所謂“ 如實而見,如實而行,如實而用 ”,
即是這種意思。

正覺雖然也講“ 般若故興大用,涅盤故寂滅無餘,
無餘故煩惱永盡,大用故聖化無窮,”
但他的“ 默照禪 ”因為是在靜坐守寂中完成的,
所以有排斥實際的生活,和日常的認識的傾向。


宗杲則將空觀貫徹到世間事物,認為若證得般若,
世間一切無不是方便,無不是妙用,
就人的認識活動而言,在未證未悟時,
眾生隨識而行,在煩惱生死海中頭出頭沒。

若證得般若心體,則轉識成智,隨智而行,
隨智而行並不是斷滅一切心行,而是即心行而顯智慧。
而且更重要的是“空”不虛懸,必藉“有”而顯,
第八識轉為大圓鏡智,還必須通過前六識轉為無分別智,
和成所作智來得到表達。

宗杲批評道:今時人不悟個中道理,妄自涉事涉塵,
處處染著,頭頭鑿絆。縱悟則塵境紛紜、名相不實,
便擬凝心斂念、攝事歸空、閉目藏睛。
隨有念起,旋旋破除,細想纔生,即便遏捺。
如此見解,即是落空亡外道,魂不散底死人,
溟溟漠漠,無覺無知,塞耳偷鈴,徒自欺誑。

這種批評是相當激烈的。宗杲認為佛法不離日常生活,
如果能於平常生活中“ 覺得省力時,便是得力處 ”。
所謂“ 省力 ”不過是隨緣酬酢,自然合適,不須著意而已。
古德云:“ 但於事上通無事,見色聞聲不用聾 ”,
又云:“ 愚人除境不忘心,智者亡心不除境。”

能夠於一切處皆無心,
則一切差別境界自然化為平等境界。

禪是講人生解脫的理論和實踐的,
這種解脫不是對現世矛盾的回避,
無論是思想上的“ 枯歇身心 ”,
還是行動上的“ 枯坐守寂 ”都是如此,
因為這種回避,並不能最終解決矛盾,
而最多是暫時忘卻這些矛盾。
待回到現實生活,人還是不能擺脫這些矛盾的困擾和壓迫,
不能獲得人生真正的自由和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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