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了,仍是不答






有一次一個和尚問道:
“ 關於我的自己,我還沒有明白的知識,請你指示。”

藥山沈默良久,說:

“ 現在我為你道一句亦不難。
但你需於言下便契入,
如果這樣還可以得到些。

但是若你落入思量,
就成了我的罪過。

因此,我們最好把口都閉起來,
免得互相牽累。”


這真是多麼誠實的表白。


禪是一種內在體驗,
無法用語言文字表達,

因為語言文字僅是符號,
而不是事物本身。


但由於語言文字,是我們為了相互交通而發明的方便媒介,
我們就易於把它們當做是實在。

金錢代表貨物,這貨物本身是有真正價值的,
但我們已如此習慣於金錢,以致我們操縱它,
就如同它是價值本身。

語言文字與金錢類似。

禪師們知道這一點;
因此,他們對於語言文字,
以及僅關乎語言文字的智性,
做堅持甚至強烈的反擊。

這乃是他們訴諸棒喝,
以及其他種種姿勢與表情的理由。
然而,即使是這些,也遠非最終者本身。

禪師們面臨著一個非常困難的任務,
即是把他們內在所具有的東西傳遞出來。
然而,嚴格說來,這根本是不能傳遞的。

它實際上是用語言、姿勢,
或禪師認為適合於當時情況的任何事物,
來喚起弟子之內的同樣體驗。

在這方面並沒有預定好的方法;
它是沒有方法學以置定公式的。

為了對於 “ 知 ” 或般若直觀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讓我再引一些傳燈錄中的記載;
傳燈錄這本書是問答的礦源,
也是與問答相關的其他資料之礦源。

一個和尚問道吾圓智 (七七九──八三五):

“ 為什麼無神通菩薩不留可尋的腳印?”
[“ 無神通菩薩為什麼足跡難尋?”]

“ 不留腳印 ” 在禪宗中有特殊的意義。

爐火純青的禪師即是如此。

我們一遍人留下了種種腳印,
可以由之尋見我們內在生活的經歷。

這是禪宗哲學中最為重要的一點。
要追尋禪師無蹤可尋的足跡,
就是要對最終實在有 “ 不知的知識 ”。

現在讓我們看看道吾圓智的回答。
它只是簡簡單單這樣一句話:

“ 與他同行的人才知道。”
(“ 他 ”意指無神通菩薩。)

和尚又問:“ 你知道嗎?”
    道吾說:“ 我不知道。”

和尚為了探尋他不知的原因,問道:“ 你為什麼不知?”
道吾卻不接話,只說:“ 你不瞭解我的意思。”

道吾並不是不可知論者。他什麼都知道。
對於這個和尚,他知道得透透徹徹。

他的 “ 不知 ” 是
不可由智性接近 ”。


這與五峰問他 “ 你識不識藥山老和尚 ” 時,
他回答的 “ 不識 ” 是同一個範疇。
五峰想探究原因,便再問道:“ 為什麼不識?”
他卻說:“ 不識,不識。”

他的回答是十分強調的,這從他的反復句中可以看出來。
這對於 “ 歷史 ” 事實是一個昭彰的擯斥,
因為道吾是藥山的大弟子之一,這是當代眾人皆知的。

因此,五峰所問不在一般人與人的關係所說得知或不知。
道吾對於這一點知道得很清楚,因此他答 “ 不識,不識 ”。

如果我這般繼續說下去,真正是沒有完結的時候了。
我希望,只再舉一個例子就足以充分說明神會、
宗密與一般禪者用 “ 知  ”之一字時所含的意義。

雲岩曇晟 (歿於八四一年),是藥山的弟子,洞山良价的老師。
有一次,他對眾人說:

“ 有一個人,凡向他提問題,沒有不能答的。”

洞山問道:“ 他屋裏有多少典籍?”
曇晟:“ 一個字也沒有。”

洞山:“ 何以他如此多知呢?”
曇晟道:“ 他日夜都不睡的。”

洞山:“ 我可以問他一件什麼事情麼?”
曇晟道:“ 他的答,仍是不答。 ”



【禪學隨筆】         鈴木大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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