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   融   互   攝
   

   

 


  香嚴擊竹悟詩表達了豐富深邃的開悟體驗,溈山印可,仰山則繼續予以勘驗。
       香嚴作了「去年貧未是貧」偈後,仰山仍然不予認可,說他只領會了「如來禪」,
       還沒有領會「祖師禪」,香嚴遂又作一頌:
  我有一機,瞬目視伊。若人不會,別喚沙彌。《智閑》
 
  仰山看了此偈,終於印可了香嚴。此偈的重點在“機”字和“伊”字。
       機指心靈,心靈是一個有機體,可以活潑運用,所以稱為機;伊指自性。
       瞬目視伊,意指心靈專注自性,即見性,是頓悟的景象。

       機是心之用,伊是心之體。
       體本非用,用本非體,而體不離用,用不離體。
       體用相即而又相離,相離而又相即,不即不離,是為超越體用,
       這是“祖師禪”的特點。溈仰宗的宗風,前人也概括為“體用雙彰”,
       在體用、理事關係上,溈仰宗有相當豐富而生動的體證。
       同時,溈仰宗對事事無礙也有著深刻的感悟。
 
1. 回歸人位
 
    「信位」孤體而缺用,「人位」則體用不二。
       溈仰宗禪法,否定滯留在「信位」,主張從「信位」回歸於「人位」。

       溈山曾啟發仰山:
       「具足心境法,未脫我所心在,元來有解,解道無解獻我?
           許汝信位顯,人位隱在。”」

       仰山后來又將此觀念運用于對弟子的開示中。據《祖堂集》,僧思益問慧寂: 
       「 禪宗頓悟,畢竟入門的的意如何?」慧寂讓他安禪靜慮。

       思益仍問他有沒有別的辦法,仰山說有,
       遂問他是什麼地方人,思益說是幽燕人,
       仰山云:「汝還思彼處不?」答云:「思。」
       仰山云:「彼處是境,思是汝心。如今返思個思底,還有彼處不?」
          答云:「到這裏,非但彼處,一切悉無。」

       仰山云:「汝見解猶有心境,在信位即是,人位即不是。
                          能思者是心,所思者是境。

                          不管是思鄉懷舊這世俗心境,還是一切皆無這出世真理,
                          都表明一個人的見解猶有心境,都僅是一種“ 信位 ”,
                          而不是「人位」。」
 
 所謂「信位」,指一切皆空、見山不是山的「入處」禪宗對它的態度是:
    「得坐應須更自看,涅槃城裏未為安。披毛戴角重相見,歷盡艱難幾許般。」

    《頌古》卷25大洪恩頌,仰山於僧堂前坐禪入定,夜半不見山河大地、
    寺宇人物以至己身,全同空界,次晨舉似溈山,溈山說:

    「我昔日在百丈時得此境,乃是融通妄想銷明之功。」
    「若動念盡,浮想銷除,於覺明心,如去塵垢,一倫生死,
       首尾圓照,名想陰盡。是人則能超煩惱濁,觀其所由,
       融通妄想,以為其本。」

    經文意為如果那個起心動念的妄心淨盡了,乃至輕微飄忽的浮想也消除了,
    自性本覺的光明,就會自然顯現。猶如久受沉埋的明鏡,一時之間去掉塵垢一般。

    視一切眾生死生始終來去之跡,都如明鏡似的了然圓照。
    這種境界,名為想陰已盡,這個人就能超越煩惱濁五濁之一,
    貪欲、嗔恚、愚癡等諸惑煩心惱身,稱為煩惱。 

    可是若仔細觀察這種來由,還是以粗浮妄想為其根本,
    使身心內外發起融通自在的作用,這是想念中精神幻覺的魔境。

    溈山示眾說:
       「夫道人之心,質直無偽,無背無面,無詐妄心。
           一切時中,視聽尋常,更無委曲,亦不閉眼塞耳,但情不附物即得。
           從上諸聖,只說濁邊過患,若無如許多惡覺情見想習之事,
           譬如秋水澄渟,清淨無為,澹宮無礙。
           喚他作道人,亦名無事人。」

    在溈山看來,只有視聽尋常,不閉目塞聽,情不附物,這才是「人位」,
   即視聽言動皆能證悟真佛如如、事理不二之境。

   因為人有心境,就執著於心境,就著了法相。
   要從「信位」進到「人位」,就必須破除心境。

   仰山問雙峰近日參禪有何體會,
   雙峰說:「 據某見處,實無一法可當情」,
   仰山說:「 汝解猶在境 」,「汝豈不知無一法可當情者?」
   溈山聽了說:「寂子一句,疑殺天下人。」

   雙峰說「無一法可當情」,指除識情之外別無一物,即一切皆不真實之意。
   慧寂則認為,「無」並不能知「無一法可當情」,既有此無一法可當情
   的體會,就不是真正的無一法可當情,仍然受到心境的限制,
   沒有破除心境。

   說「無一法可當情」,其實已是有一法正當情,已落入法的窠臼了!
   因而僅僅知道「一法可當情」不夠的,只有打破心境的限制,
   真正做到情不附物,才算達到人位。
 
   為了破除對心境的執著,溈山提出“無思”作為入道之門:
   「以思無思之妙,返思靈焰之無窮。
      思盡還源,性相常住。
      事理不二,真佛如如。」

   「無思」即無念、無心,無分別的真心;觀想而至於無思,就能回歸到神妙的靈性,
   見到人人本具的自性之光,一切事相只不過是它發生思念的產物,都以它為本源。
   此時宇宙萬有的現象,都安住在本位上,沒有動過。
   參禪者由此認識到理事不二,就達到了佛的境界。
 
2. 體用雙彰
 
   執著於心境,表明未能真正悟到真我的本體,真我的本體必須表現在事相之中,
   因此溈仰宗強調理事不二,體用雙彰。靈佑很重視體用在禪中的運用,
   認為當時有成就的禪師們只得大機,不得大用,主張體用兼得,不可偏廢。

   一次摘茶的時候,慧寂和他談話,靈佑說「只聞汝聲,不見子形」,
   請他現身相見,慧寂便搖動茶樹,靈佑說「只得其用,不得其體」。

   慧寂反問「未審和尚如何」,靈佑沉默不語,
   慧寂說:「和尚只得其體,未得其用」。溈山說他該受棒。

   仰山說師父的棒我領受,我的棒誰領受?
   溈山說,你應當再挨一頓棒。 
 
   「體」無定相,不可言說;「用」必有形,必須言說。
   仰山搖茶樹,表示以用動作的機用顯體本原心性,
   溈山沉默不發一言,表示寂靜的本體之性不可言說。

   而仰山不知此理,把它給說破了,所以溈山要給他三十棒。
   仰山認為溈山既然可以直接說用,自己為什麼不能直接說體?
   假如直接說體不對,那麼溈山也該受棒。

   殊不知動的用說了不觸犯,靜的體說了則會觸犯,因此溈山要再給他三十棒。
   但溈山雖然指出本體不可說破,卻並不排斥用的功能,他曾說: 
      「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門中,不舍一法。
         若也單刀趣入,則凡聖情盡,體露真常。
         理事不二,即如如佛。」

  理是體,行、事是用,「實際理地,不受一塵」是體的特徵,
 「萬行門中,不捨一法」是用的特徵,溈山指出應該將既悟的真理,
  貫徹于一切行為之中,而不能逃避捨棄塵世間事。

  學人問「如何是百丈真」,溈山下禪床叉手而立,
  學人問「如何是和尚真」,溈山又坐到禪床上。 

  仰山參溈山時,溈山問他是有主沙彌還是無主沙彌,仰山說有主,
  溈山問他主在什麼地方,仰山從西過東立,溈山頓覺他不同凡響。 
  凡此,均是體由用顯的形象表徵。
 
  對體和用這對範疇,溈仰宗都很重視。
  既不偏向「有身而無用」,也不偏向「有用而無身」。

  鄧隱峰來訪,無語而去,靈佑說「莫道無語,其聲如雷」, 
  讚揚隱峰不語中呈露的本體。雲岩說藥山的大人相是「水灑不著」,
  靈佑說百丈的大人相是「聲前非聲,色後非色。蚊子上鐵牛,無汝下嘴處」, 
  意謂得體之人有種種相狀表現,但不容他人以聲色度量。

  溈山一日喚院主,院主來,溈山說「我喚院主,汝來作甚麼」,院主無對。
  又讓侍者喚第一座,第一座來,靈佑說「我喚第一座,幹闍梨什麼事」同上。 

  一僧從面前過,仰山喚「闍黎」,僧回首,
  仰山說「這個便是業識茫茫,無本可據」。

 「院主 」、「第一座」、「闍梨」是普通名詞,可以泛指任何具有此種身份的人。
  而一個具體的人,可以用很多類似的普通名詞稱謂。因此,禪者不應惑於名而失於實,
  得其用而忘其體,否則就淪於茫茫業識中,而不能明心見性。
  這些都表明溈仰宗對體的重視。
 
  與此同時,溈仰宗對用也非常重視。
  溈山說眾人「只得大機,不得大用」,仰山不解,復述溈山之言,
  問山下庵主溈山的意旨是什麼,庵主讓他把溈山的話再舉一遍,
  仰山正準備再舉,被庵主一腳踏倒。

  溈山的話是指許多人沒有真正瞭解大法機用,只學得一些禪機對答的話語,
  卻不能在實際中真正地領會和運用。仰山問庵主,是只得大機,
  而庵主一腳蹋倒,即是要讓他明白大用。
 
  又有一次,仰山和長沙玩月時說:「人人盡有這個,只是用不得。」
  長沙當胸給他一踏,仰山讚歎地說:「直下似一個大蟲。」
  學人問:「不作溈山一頂笠,無由得到莫窮村。如何是溈山一頂笠?」
  溈山讓他近前,學人近前,溈山將他一腳踏倒, 
  也是以峻烈的機法顯「溈山一頂笠」的大用。
 
3. 相即自在
 
  差別平等,各住自位,是《華嚴經》等大乘經典的要旨。
  溈仰宗重視體用、理事、事事的圓融,體現在審美直覺中,
  是注重平等性中的差別性,差別性中的平等性。

  據《五家宗旨纂要》卷下,仰山設十九種法門教導學人,
  其第十九種為「一多自在門」,指師家與學人之關係融通微妙,
  泯絕任何一與多、大與小、尊與卑、妙與粗等相對情執,
  而任運無作,和諧無間,開演無礙自在的禪宗心法。 

 「 溈一日指田問師仰山:‘ 這丘田那頭高,這頭低。’
  師曰:‘ 卻是這頭高,那頭低。’溈曰:‘ 你若不信,向中間立,看兩頭。’
  師曰:‘ 不必立中間,亦莫住兩頭。’溈曰:‘ 若如是,著水看,水能平物。’
  師曰:‘ 水亦無定,但高處高平,低處低平。’溈便休。」

  在這則公案中,溈山故意用承認差別性存在這種常識性的觀念,
  來勘驗慧寂對於佛性的證悟程度。慧寂否定差別性的客觀存在,
  否認有衡量差別性存在的客觀標準。萬事萬物本性自足,沒有分別,
  由此可窺出溈仰宗各住自位而圓融無礙的思想。
 
  從思想淵源上看,各住自位而無礙的思想來自於《華嚴經》、《法華經》、
  《般若無知論》等經論。華嚴宗十玄無礙、六相圓融等思想,表達了大小相即、
  平等性中的差別性、差別性中的平等性之禪髓。

  《法華經·方便品》:
  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
  「法位」謂萬有本體所在的位置。

  佛教認為真如本體湛然不妄,為諸法安住之位,故又以法位指真如。
  “ 是法住法位 ”,意即真如是本體位置上的實存。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說:「一切諸法非有相,非無相,非一相,非異相。」

  故經云:‘甚奇世尊,於無異法中而說諸法異。’
  又云:‘般若與諸法,亦不一相,亦不異相。’
  僧肇引用《般若經》等,說明諸法差別中的平等,就用說,事物之間有差別,
  就體說,事物之間則沒有差別。各種差別相都是真我本體的顯現,
  各住其位而又互相攝入。
 
  仰山問溈山:「百千萬境一時來作麼生?」
  溈山說:「青不是黃,長不是短,諸法各住自位,非干我事。」

  青黃、長短各住自位,但它們都體現了真我本體,它們之間都能圓融無礙。
 
 
  通過對溈仰宗禪詩及禪機的探討,可以發現溈仰宗禪詩主要體現為:
  「無心是道」、「理事圓融」的詩意感悟。

  溈仰宗禪詩以生動鮮明的藝術形象、超妙深邃的哲人睿思、
  不假雕飾的語言風格,表達了對自性之美的獨特感悟,對存在而超越、
  超越而存在的生命境界的追求。雖然與其他各宗的禪詩相比,
  溈仰宗的禪詩數量不多,然而它們所蘊含的靈動的詩意感悟,
  和豐富的美感質性,在中國禪詩史上自有其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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