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禪定.禪悟
 
作者: 方立天

   
       
  印度大部分地區的氣溫偏高,
炎熱的氣候使人們需要以靜制動,求得清涼。
印度人民又是個長於沉思、富於遐想、善於辯論的民族。
自然的和人文的條件,推動了印度人創造出許多種宗教,
宗教成為印度人不可或缺的生活內容。禪在印度諸宗教中得到廣泛流傳,
是印度人宗教生活的重要特徵。印度佛教也十分重視禪修,
認為禪修是進入涅
pán槃的“城門”。

在佛教的全部修持中,
禪是極為重要和極富特色的一環,是絕對不可缺少的。
 
  “禪”是梵語Dhyāna音譯“禪那”的略稱,漢譯是思維修、靜慮、攝念,
即冥想的意思。

用現代話簡要地說,禪就是集中精神和平衡心理的方式方法。
從宗教心理的角度來看,禪的修持操作主要是“禪思”、“禪念”和“禪觀”等活動。
禪思是修禪沉思,這是排除思想、理論、概念,以使精神凝集的一種冥想。

禪念是厭棄世俗煩惱和欲望的種種念慮。禪觀是坐禪以修行種種觀法,
如觀照真理,否定一切分別的相對性,
又如觀佛的相好、功德,觀心的本質、現象等。
禪具有多種功能,諸如,精神集中,即集中注意力,
以為宗教修持提供穩定、良好的心理狀態。

調節心理平衡,帶來寧靜與快適的感受。
這兩項功能和我國氣功的功能又十分相近。
再是化解煩惱,捨棄惡念,提升精神境界。
禪還能產生智慧,有助於觀照人生、宇宙的真實。
此外,佛教還宣揚長期禪修能獲得超常的能力,即神通力,
與今人所謂“特異功能”相當。

又禪修或可得見諸佛,得見諸佛而斷諸疑惑,
這後兩項功能極富神秘主義的色彩。
 
  與禪的涵義相應的梵語還有Samādhi,音譯三摩地、三昧等,
漢譯作定、等持等。“定”是令心神專一,不散不亂的精神作用,
或指心神凝然不動的狀態。一般地說,定是修得的,是禪修的結果。
有時,“禪”也當作定的一個要素,被攝於定的概念之中。
這樣,在中國通常是梵漢並用,稱作“禪定”,禪定成為慣用語,
被視為一個概念。

實際上,禪定的主要內容是禪,是通過坐禪這種方式使心念安定、專一,其
關鍵是靜慮、冥想。至於中國禪宗的禪,則明顯地向慧學傾斜,
帶有否定坐禪的意味,強調由思維靜慮轉向明心見性,返本歸源,頓悟成佛。
這樣,中國禪宗的禪和印度佛教的禪與定在意義上就迥異其趣了。
 
  在中國佛教的修持實踐中,與定相當的一個用語是“止”,
通常止又與“觀”對說,稱為“止觀”。

止和觀都是梵語的意譯。
止是靜息動心,遠離邪念,止滅煩惱,使心安住於一境。
觀是發起正智,觀想事物的真性,即使心靈直下契入所觀的物件,與之冥合為一。
如上所說,禪觀就是通過坐禪以觀照真理。止相當於定,觀則相當於慧。
所以,止觀又稱定慧、寂照。天臺宗因特別注意止觀雙運的修持,故又名止觀宗。
 
  禪悟,是禪宗用語。從詞義來說,禪的本意是靜慮、冥想,
悟與迷對稱,指覺醒、覺悟。悟是意義的轉化,精神的轉化,生命的轉化,
含有解脫的意義。禪是修持方式,悟則是修持結果,兩者是有區別的。

但是,中國禪宗學人卻把禪由坐禪靜思變為日常行事,
由心理平衡變為生命體驗,
從根本上改變了禪的內涵。

中國禪宗學人還認為覺悟要由日常行事來體現,
由生命體驗來提升。禪與悟是不可分的,悟必須通過禪來獲得,
禪沒有悟也就不成其為禪。沒有禪就沒有悟,沒有悟也就沒有禪。
從這個意義上說,禪與悟之間不存在手段和目的的關係,
或者若從禪包含了悟的意義上說,禪就是禪悟。
這是與印度佛教所講的禪大相逕庭的。
 
  一般地說,禪宗的禪修過程大約可分為四個階段,
最初是要“發心”,即有迫切的尋求,強烈的願望,以實現解脫成佛這一最高理想;
其次是“悟解”,即瞭解佛教道理,開啟智慧,覺悟真理;
再次是“行解相應”,即修行與理解結合,也就是開悟後要進一步悟入,
使自身生命真正有所體證、覺悟;
最後是“保任”,保守責任,也就是在禪悟以後,
還必須加以保持、維護,也就是鞏固覺悟成果。
 
  以上禪修過程中的開悟悟入禪悟的根本內容,也是禪宗人最為關切之處。
開悟與悟入是悟的不同形態。開悟依智慧理解佛教真理而得真知,也稱“解悟”;
悟入則是由實踐而得以體證真理主體不是在時空與範疇的形式概念下起作用,
而是以智慧完全滲透入真理之中,與客體冥合為一
,也稱“證悟”。

證悟和解悟不同,它不是對佛典義理的主觀理解
不是對人生、宇宙的客觀認識,不是認識論意義的知解,
而是對人生、宇宙的根本領會、心靈體悟,是生命個體的特殊體驗

也就是說,證悟對人生、宇宙的整體與終極性的把握
人生覺醒的心靈狀態,眾生轉化生命的有力方式,
解悟與證悟作為覺悟的兩種方式,實有很大的區別。
禪宗學人中,有的解悟與證悟並重,有的重在解悟,有的則偏於證悟,
甚至排斥解悟,他們都抓住心性本源,強調單刀直入,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禪宗學人在如何看待解悟與證悟的關係問題上,所持態度的不同,
實是禪宗內部不同主張的重要根源之一。禪悟不僅有性質的區別。
還有程度的不同。局部、淺易的覺悟稱為小悟,全面、徹底的覺悟稱為大悟。
 
  禪悟的時間還有遲速、快慢之別,由此又有漸悟、頓悟之分。
解悟與證悟都可分為漸悟與頓悟兩類。漸悟是逐漸的、依順序漸次悟入真理的覺悟。
頓悟是頓然的、快速直下證入真理的覺悟。
弘忍門下神秀與慧能兩系,對禪悟修持的看法不同,
因而形成了漸悟成佛說與頓悟成佛說的對立。
 
  中國禪宗還在大力開闢禪悟的途徑和創造禪悟的方法。
禪宗歷史悠久,派別眾多,開創的途徑和方法繁複多樣,五花八門。
然概括起來,最可注意者有三:

一是禪宗的根本宗旨是明心見性,

禪悟的各種途徑與方法,歸根到底是為了見性。
而性與“相”相對,相與“念”相連,念又與“住”(住著)相關。
慧能認為眾生要見性,就應實行無相、無念、無住的法門,
也就是不執取物件的相對相,不生起相對性的念想,
保持沒有任何執著的心靈狀態。這是內在的超越的方法,是禪悟的根本途徑。

二是性與理、道相通,悟理得道也就是見性。

而理、道與事相對,若能理事圓融,事事合道,也就可見性成佛了。
由此如何對待和處理事與理的關係,就成為禪悟的又一重要途徑。
祖師禪的“觸目是道”和“即事而真”,就是循著這一途徑而產生的兩類禪悟方法。
這種禪悟的途徑與方法的實質是事物與真理、現實與理想的關係問題,
是強調事物即真理,從事物上體現出真理,強調現實即理想,從現實中體現出理想。

三是禪悟作為生命體驗和精神境界,具有難以言傳和非理性的性質。

與此相應,禪師們都充分地調動語言文字、動作行為、形象表像的功能,
突出語言文字的相對性、動作行為的示意性、形象表像的象徵性,
以形成豐富多彩的禪悟方法,這又構成了禪悟方法論的一大特色。

 
  悟的境界是追求對人生、宇宙的價值、意義的深刻把握,
也即對人生、宇宙的本體的整體融通,對生命真諦的體認。
這種終極追求的實現,就是解脫,而解脫也就是自由。
禪宗追求的自由,是人心的自由,或者說是自由的心態。

這種自由不是主體意志的自由,而是意境的自由,表現為以完整的心、
空無的心、無分別的心,去觀照、對待一切,不為外在的一切事物所羈絆,
所奴役,不為一切差別所拘系,所迷惑。自由的意義對禪宗來說,
就是要超越意識的根本性障礙,這個障礙就是個體生命與萬物、時間、
空間的差別、隔閡、矛盾,以求在心態結構的深處實現個體與整體、
短暫與永恆、有限與無限的統一,使人由萬物、時間、
空間的對立者轉化為與萬物、時間、空間的和諧者。
 
  一般說來,禪宗的禪悟是排斥邏輯的,
但排斥邏輯的禪悟是否還有特定的自身邏輯可尋呢?
我們認為這種特定的邏輯是存在的。禪林盛傳所謂“離四句絕百非”,
“四句”即:有、無、亦有亦無,非有非無,屬於概念思考。

“百非”,“非”,否定,即一百種否定,多重否定。
“離”、“絕”是超越的意思。禪宗認為,“四句”、
“百非”都是言說的表現,而絕對真理是超越這種種表現的。

這絕對的真理就是“無”(“空”),
“ 無”也是人生、宇宙的最高本體。
這個“無”字是破除一切分別心的,是超越二元對立的根本:
若能勘破一切差別、對立,參透這個“無”字(“空”字),
也就解脫無礙而自由自在了。

由此可見,超越 — 空無 — 自由,是為禪悟的特定邏輯和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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