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知與黃帝的問答

              有個人名叫「知」的,同北遊歷到玄水旁邊,
登上隱弅的丘陵,恰巧遇到一個名叫「無為謂」的人。
 
於是知對無為謂說:
「我想問妳一些問題:怎樣思索,怎樣考慮才懂得道
怎樣處身,怎樣行為才安於道?由什麼途徑
用什麼方法才獲得道?」
 
就這樣一連問了三次,而無為謂都不回答,並不是不回答,
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知既得不到回答,就跑到白水的南邊,
登臨到狐闋的丘上,看見了狂屈。知就用同樣的問題問狂屈。

狂屈說:「啊!我知道,正要告訴你,心中要說,
卻忘記了所要說的。」知仍得不到解答,
              回到帝宮,看見了黃帝,便請問,
黃帝說:「沒有思索、沒有考慮,才懂得道沒有居處、
              沒有行為,才安於道
沒有途徑、沒有方法,才獲得道。」
 
知問黃帝說:「我和你知道,他們不知道,究竟誰對呢?」
 
黃帝說:「那無為謂是真正對的,狂屈差不多,
我和你終究不接近。知道的人不說話,說話的人不知道
所以聖人施行不說話的教導。」

知對黃帝說:「我問無為謂,無為謂不回答我;
並不是不回答我,乃是不知道如何答我。
我問狂屈,狂屈心裏要告訴我,卻沒有告訴我;
並不是不告訴我,心中要說卻忘記了。

              現在我問妳,你知道,為什麼說和道不接近呢?」
黃帝說:「無為謂是真正對的,因為他不知道;
狂屈差不多也是對的,因為他忘記了。
我和你終究和道不相近,因為是知道了。」
狂屈聽了,以為黃帝是知言。

   (二) 齧缺與被衣的問答

              齧缺向被衣問「道」,被衣說:
「你要端正妳的形體,專一妳的視覺,自然的和氣就會來到。
              收斂妳的聰明,專一妳的思慮,精神就會凝聚。
 
德要為妳顯示完美,道要作為妳的居所,
              你純真無邪的如同初生的小牛而不追究事故!」
 
話還沒有說完,齧缺就睡著了。
 
被衣十分高興,
唱著歌走了,唱著說:「形體靜定,像枯槁了的枝木,
內心沉靜,像熄滅了的灰燼,他確實了悟道的真實,
不矜持自己的成見;晦暗的樣子,沒有心機而不可謀議,
那是什麼人呀!」

    (三) 南榮趎與老子的問答

南榮趎與老子的問答,也見《莊子.庚桑楚》,
其中曾說到有一個很熱心求道的人,名叫南榮趎,
他向老子的弟子庚桑楚問道,庚桑楚不能答,
乃建議他去向老子請教。

於是南榮趎擔著糧食,走了七天七夜,終於到達老子的住所,
他一見到老子,老子就問他:
隨同你來的是些什麼人呀?

南榮趎轉身去看,什麼也沒有,大為驚恐,
老子又問他:妳不了解我的意思嗎?
 
這話更使南榮趎慌恐不安,低頭慚愧,仰面歎息道:
現在我忘記了我的回答,因而也忘記了我的所問。
老子追問道:妳的苦惱究竟是什麼?

              南榮趎便一五一十的說出了他的疑惑:
不知時,別人罵我笨蛋,我有所知時,
知識卻給我帶來了煩惱!我不仁時,便傷害了他人,
而我為善時,卻又使自己吃虧
 
不義時,有損職守,而我盡職時,又吃力不討好
究竟要怎樣,才能跳出這種矛盾?
這便是我所求教於妳的了!
 
老子回答說:
剛才。我初見你時,從你眉目問的神色,
如你深陷於矛盾之中。現在聽了妳的話,更知你痛苦已深。
你茫然自失的樣子,就像嬰兒失去了父母一樣。
 
你拚命尋求,就像拿看很短的竹竿探測海底一樣。
你想找回失去了的真我,卻茫然不知走向何方?真是可憐啊!

經老子這樣一說,南榮趎便請求老子,讓他留在館舍受業,
要做到想他所願想的,不想他所不願想的,
也就是求取所好,摒棄所惡。
 
十天以後,他仍然自覺失望,無所進境,
於是又去見老子,老子對他說:
 
「你自行洗濯,蕩去煩惱,為什麼還鬱鬱不安呢?
可見你心中還有些惡念存在。凡外物的束縛,不可被繁擾執著,
要內心檢束;內心的困惑,不可被繆亂執著,要杜絕外在的引誘。
內外都受到束縛,即使是有通德的人,
也不能自持,何況你是個學道的人呢?」

老子又對他說:
「一個學道的人,就要像嬰兒一樣。
嬰兒整天號哭,而喉嚨卻不沙啞,這是和氣純厚的緣故;
整天握拳,而手不鬆脫,這是拱守本性的緣故;
整天瞪眼而目不轉動,這是不馳心向外的緣故。
 
行動時自由自在,安居時無掛無礙,
順物自然,同波逐流,這就是護養生命的道理了。」

  (四) 季咸為壺子看相的故事

季咸為壺子看相的故事,見於《莊子.應帝王篇》,
大意是說鄭國有一個相面很靈驗的人,
             名叫季咸,能夠看出人的生死存亡,禍福壽夭;
其所預言的年、月、日,準確如神。
 
鄭告訴他的老師壺子說:
「原先我以為先生的道理最高深了,
現在才知道還有更高深的人。」
 
壺子說:
「我從前教妳的只是名相,真實的道理,
並沒有傳授給你,你就以為得道了嗎?
雌鳥如果沒有雄鳥,怎能生出卵來?
 
妳以表面的道,去和世人周旋,而求人的信任,
所以被人窺測到你的心思。把他請來,看看我的相。」

第二天,列子邀請季咸,來看壺子的相。
出來對列子說:「唉!你的老師快要死了,
             不能活下去,過不了十天呀!
我看他形色怪異,面如濕灰。」
 
列子進去,哭得衣服都濕了,把情形告訴壺子。
 
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給他看的是心境寂靜,不動又不止,
他看到我閉塞生機。再請他來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邀季咸來看壺子。
 
季咸出來對列子說:
「妳的老師,幸虧遇上了我,有救了!
             全然有生氣了!我看到他閉塞的生機,開始活動了!」
列子進去,告訴壺子。
 
壺子說:
「剛才我顯示給他看的,是天地間的生氣,
      名實不入於心,一線生機,從腳後跟昇起。
   他看到我這線生機。你再請他來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邀季咸來看壺子。
 
季咸出來對列子說:
「妳的老師,精神恍惚,我無從給他看相。
等他心神安寧的時候,我再來給他相面!」
 
列子進去,告訴壺子。
 
壺子說:
「我剛才顯示給他看的,是沒有徵兆可見的太虛境界。
他看到我氣度持平的機兆。鯨魚盤旋之處,成為深淵;
止水之處,成為深淵;流水之處,成為深淵。
 
淵有九種,我給他看,只有三種。你再請他來看看!」

第二天,列子又邀了季咸來看壺子。 
季咸還沒有站定,就驚慌失色的逃走了。
 
壺子說:
「追上他!」列子追趕不上。
 
回來告訴壺子說:「不見蹤影了,
不知去向了,我追他不上!」

壺子說:
「剛才我顯示給他看的是萬象俱空的境界,
      未曾出示我的根本大道。我和他隨順應變,
    他捉摸不定,如草遇風披靡,
          如水隨波逐流,所以就逃走了。」
 
列子這才知道自己沒有學到什麼,返回家中,三年不出門。
替他的太太燒飯、餵豬,就像僕人一般。對於事物,無所偏私,
             棄浮華而復歸真樸,無知無識的樣子,在紛紜的世界中,
持守真樸,以此終老。


按禪宗在修行悟道方面,同有三關之說,
由「凡」入「聖」為初關,自「聖」入「凡」為重關
       不滯於「凡」、「聖」,而「凡」、「聖」俱泯牢關
故《五燈會元》有「一鏃破三關」之說。

       即第一關是破本參,第二關是破重關,第三關是被牢關。
禪宗本來是講頓悟成佛的,但那指的是上根上智的人,
可是一般學禪的人,還是要經過三關的階段的。
 
這些階段,尤以第一階段的破本參最為重要,
所以太虛大師曾說:「不破本參,則根本上談不上三關。
然破本參而不知有重關須破,則易落於天然外道
破重關而不知透末後牢關,亦安於小乘涅槃
所以必須透過三關。始能真實達到佛祖的境地。」
 
關於三關的說法很多,最普通的是指黃龍三關
和兜率三關;尤以黃龍慧南禪師的三關,為一般人喜引用。

據說黃龍慧南禪師,見人即問道:
人人都有生綠,那個是上座的生緣?這個「生緣」,
既指的是本來面目,也指的是生存在世上的道理
 
對這個問題,如你將要回答時,他馬上伸出手來,
又問道:我手何如佛手?

       假使你答了他一句,他又伸出腳問:
我腳何似驢腳?
 
他所問的第一句,是問學人自己的本來面目是什麼?
猶如六祖惠能所說,不思善(佛)、不思惡(驢),
那個是本來面目(生緣)的參法。
 
第二句,是以人比佛第三句是以人比畜生
綜合起來,便是「心佛與眾生,是三無差別」了,其主要目的,
是提醒學人,眾生皆有佛性,既不可輕視自己,
       也不可輕視眾生,有了此種胸襟,方可負起救度眾生的大責重任。
這就是悟道的三個關口,把這三個關口打破了,
自然便得到解脫的境地!

       按《雍正御選語錄.序》中曾較為詳細的
說到三關,茲引錄如下:
 
學人初登解脫之門,乍釋業繫之苦,覺山河大地,
十方虛空,並皆消殞,不為從上古錐舌頭之所瞞。
       識得現在七尺之軀,不過地、水、火、風,自然徹底清淨。
不掛一絲,前後際斷者,是則為初步破參,
        (即初關)。

破本參後,乃知山者山,河者河,大地者大地,
十方虛空者十方虛空,地水火風者地水火風,乃至無明者無名,
煩惱者煩惱,色聲香味觸法者色聲香味觸法,
盡是本分,皆是菩提無一物非我身,無一物非我自己
境智融通,色空無礙,獲大自在,常住不動
是則名為「重關」,名為大死大活者

   透「重關」後,家舍即在途中,途中不離家舍,
明頭也合,暗頭也合,寂即是照,照即是寂
       行斯住斯,體斯用斯空斯有斯古斯今斯
    無生故長生,無滅故長滅,如斯惺惺行履,
        無明執著,自然消落,方能踏末後一關 (即牢關)。
 
   
    看了以上所引各節,便知莊子的思想,雖然不是禪宗,
中國禪的創始者六祖惠能,也沒有讀過《莊子》,
然而《莊子》中的許多言行,有的與禪宗暗合,
有的則直接影響了後代的禪師,這是誰也不能否定的事實。
                                                 
       
作者:  羅 錦 堂      中國文哲研究集刊  第三期(199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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