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趣的古佛 ─ 趙州禪師



     有一天早晨,他接見許多新到的和尚,問其中的一個說:
     「你以前曾來過嗎」?
     對方點頭說是,他便說:「吃茶去」。            
     又問另一個和尚,那個和尚:「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裡」。
     而趙州也說:「吃茶去」。
 
     這時廟中管後院的大和尚問他說:
「曾來過的和尚,你叫他吃茶去;未曾來過的和尚,
你也叫他吃茶去,這是什麼意思」?
     趙州便叫:「院主」。  
     這位後院主回答:「是」。           
     於是趙州又說:「吃茶去」。    
                                 
     雖然以上三種情形,都是去吃茶,
但每種情形都喚起同樣的問題;是誰在吃茶?
     再說,假如道是平常心的話,那麼每一個平常的行動都是道的表現。
     有一個和尚問趙州說:「弟子初到叢林,請師父指點」!
     趙州問:「你吃過粥沒有」?
     那和尚回答:「吃過了」。            
          趙州便說:「那麼,就去洗缽盂吧」!
     聽了這話後,那和尚便恍然大悟。
 
趙州正像莊子一樣,是主張宇宙一體的,
在他的世界觀中,萬物平等,因為道是無所不在的。

    
趙州認為心淨一切淨,心不淨一切都不淨。
     譬如某天早晨,有一個尼姑要趙州告訴她什麼是「密密意」,
     也就是說最根本的原理是什麼。趙州便在她身上揑了一把。
     實際上他是要告訴這位尼姑最根本的原理就在她自己的身中,
     但這位尼姑卻被趙州出其不意的動作嚇得大叫說:
  「啊!想不到你還有這個在」。
 
     趙州立刻回答說:「是你還有這個在」。
     趙州這種非敏捷的回答,完全是來自肺腑之言。
     在趙州的眼中,真如並不在於形式的教條和銘言。

      某次,有位和尚問他:「什麼是你最重要的一句格言」?      
     趙州回答:「我連半句格言都沒有」。
       對方又問:「你不是在這裡做方丈嗎」?
 
     趙州回答:「是呀!那是我,並不是格言啊」!
     趙州繼承了惠能的思想,特別強調自性,
也就是道,或真如。他曾說:
 
     「千人萬人盡是覓佛漢子,覓一個道人無。     
            ……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壞時,此性不壞。
       一從見老僧後,更不是別人,只是個主人公,
         這個更向外覓作麼」?」
 
     又說:「佛之一字,吾不喜聞」。
 
趙州的看法正和馬祖,南泉一樣,認為這個道,
或真如是既非心,也非佛,也非物。
它是超越了時空,但是又遍在一切。
 
       譬如,某和尚問趙州:「什麼是祖師西來」?         
     他回答說:「庭前柏樹子」。
     對方抗議他只指出一個物體。 
     但趙州卻說:「不然,我並沒有指給你一個物體」。
     對方再問:「什麼是祖師西來意」? 
      趙州仍然說:「庭前柏樹子」。           
     剝去禪的隱語,趙州所說的也只是道在庭前的柏樹子中。
     為什麼要單單提到柏樹呢?

     這是因為他當前第一眼看到的是柏樹,
如果他看到老鷹,一定會說;
     「鷹在天邊」。

的確,他所說的是物體,不過他是用這個物體
去表達道的無所不在。他指給那個和尚的並不只是一個物體,
而是因為那個和尚自己的觀點只粘著於物體,不能超脫。
 
     趙州對道的看法是和老莊一致的,這並不是他有意的
接受老莊思想,而是他的悟解正和老莊起了共鳴。
在另一方面,他並不完全同意三祖僧璨的那幾句偈語:
 
  「至道無難,惟嫌揀擇;   
          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在某次法會中,趙州曾持異議說:
     「才有語言,便是一種揀擇,便是為了求明白,
我這老僧不在明白裡,你們要好好的珍惜它,記在心中」。
     當時有個和尚反問說:
「既然你也不在明白裡,要我們珍惜什麼」?
 
     趙州回答:「我也不知道」。            
     對方再問:「你既然不知道,            
                          為什麼又知道自己不在明白裡」?
 
     趙州避開這個問題而說:「請你直接去體會吧」!
     於是大家便向他禮拜而退。
 
     那位和尚也許不是個初學者,他想逼老師去說清楚他的哲學觀點,
     而掉入了老子所謂「知不知上,不知知病」的窠臼中,
     但趙州卻巧妙的避開了這個問題,他像所有偉大的禪師一樣令學生
     站在很滑的地面上。使他們不致躲在那些明確的公式的溫床上。
     當馬祖說:「石頭路滑」時,那也是讚美石頭為當代偉大的禪師。
 
     然而沒有人比趙州更滑的了,有個和尚問他:
     「萬法歸一,而這個一歸向那裡呢」?
     他回答說:「我在青州做了件布衫,重有七斤」。
     這簡直答非所問了。然而這段對話,卻被後代禪師當作公案去考驗初學者。
     對於趙州來說,一和多是相即相融的。假如多歸於一,那麼一也歸於多,
     因此宇宙中無論任何微不足道的事物,也都會歸於一,和這個一不可分。

     所以沒有任何東西比他在青州所做的七斤重的布衫更具有特殊性了,
     同時也沒有桿西比這個「一」更具有普遍性。在宇宙中任何特殊之物
     也都離不了這個「一」。
 
     那麼是否趙州把這個「一」看作道呢?他決不會如此。
     否則這個道便變成了相對之物了。以他的觀點,道是超越了一和多的,
     這似乎是他的中心思想。甚至當他年輕時,在南泉門下,
     便體會到道的超越性。有一次他引證南泉所謂「道不離物,離物非道」
     的話而問:「如何是這個超越的道」?
 
     南泉舉棒便打,趙州抓住棒說:「以後留心不要錯打人」。
     這話贏得了南泉的讚美而說:「龍蛇易辨,真和尚不可欺啊」!
 
     道不僅是超越了一和多,而且也超越了有和無,現象和本體。
     趙州特別善於從他所體認的道的超越性中去隨意運用相對的術語。
     某次,有個和尚問他:「狗兒是否還有佛性」。
 
     他回答:「沒有」。
     這話似乎完全違返了佛家的教義,因此對方又反問說:
 
     「上至諸佛,下至螻蟻,都有佛性,為什麼狗兒卻沒有佛性呢」?
     趙州回答說:「這是因為牠有前世業識的緣故啊」!
     又有一次,另一個和尚問了同樣的問題,趙州回答說:「有」。
 
     對方又問:「既然有佛性,為什麼卻投入了狗兒的臭皮囊中呢」?
     趙州卻回答說:「這是牠明知而故犯啊」!
 
     筆者以為假如有第三個人再問這個同樣的問題,他也許會回答:
     「也有,也沒有」。他答有,是一種意思;答沒有,是另一種意思。
     趙州對於相同的問題,很少以相同的答案回答。
     這並不是他酷愛新奇,而是他那純真的心只為了一個目的 ─
     就是引對方走向覺悟。

     由於這目的,使他在各種不同的情況裡,運用不同的答案。
     也只有這些回答才是活潑的,才是自然的從心中流出,從另一方面來說,
     假如你以同樣的答案回答同樣的問題,那便變成了死板的格式,
     機械的記憶,和單調的陳述了。即使你的答案是獨創的,有生命的,
     可是經過你這種反覆的重述後,便會像一個榨乾了的檸檬一樣
失去了它的生命。如果用這種方法,你便會把人變成了一隻鸚鵡而已。 
 
     據說趙州用這種方法去考驗別人,曾揭發了不少假禪者,
     他有一種判別真假的銳敏感覺。常常有許多自南方來的和尚,
     他們從許多著名的禪師那裡學了不少警句和話頭,因此談起話來非常流利,
     其實多半是套用老師的話,趙州稱這種人為擔板漢。

     有一次,他遊五臺山,碰到了一個奇怪的老太婆。
     他的侍從曾告訴他說:「這個老太婆常在路邊迎接每個來遊的和尚,
     當別人問他山上的廟是如何走法時,他便說:『一直去』。

     等別人照他的指定走時,她再說:『又是這樣去的』。很多人認為她深通禪理」。
     但趙州卻對他們說:「讓我去考驗她一下」。於是趙州故意走向她,
     她也照常的迎面而來,趙州便向她問路,她說:「一直去」。

     趙州便照他所指示的方向走去,她再說:「又是這樣去的」。
     第二天,趙州對他的隨從們說:「我已替你們看破她了」。
     禪的精神就在於力避陳腔濫調。
     莊子曾說:「有真人而後有真知」。趙州的看法也是如此,
     因為他認為禪的運用,一切都存乎其人。他曾發揮說:
     「正人說邪法,邪法亦隨正;邪人說正法,正法亦隨邪」。
     最令人驚奇的是趙州在風燭殘年時,並沒有消失了他那青春的活力,
     他好像永遠也不會衰老似的,當時比他年輕的許多禪師都沒有像他
     那樣充滿了活力。在他最後的幾年中,曾看到禪宗衰退的跡象。
 
     他說:「九十年來,我曾看過馬祖以後的八十餘位禪師,
     他們都具有創造的精神,可是最近幾年來,學禪的人卻逐漸的走向繁瑣,分岐。
     離前人的創造精神愈來愈遠,這種頹風是愈來愈厲害了」。
 
     趙州說這些話是在九世紀末,那時他已是一百一十歲高齡了。
     我們不得不承認他觀察的正確。在這時,禪的黃金時代已過,
     他可說是唐代最後一位禪師─他是最後,但也是最重要的一位。
 
     趙州並沒有建立他自已的宗門,這是因為他極端自由逍遙而無意讓別人把他
     當作偶像來開宗立派。雖然如此,但以後的五宗卻都把「趙州古佛」
     當作他們共同的智慧源泉。因此筆者在這裡收集了一些有關他的軼事和警語,
     這些都足以作為禪宗精神的典型。
 
   1.趙州和他的像
 
   有個和尚替趙州畫了一幅像,當他拿給趙州看時,趙州卻說:
   「假如這幅像是真的像我,那麼就殺掉我,否則就燒掉它」。

   2.放下吧
 
   有位客人很不好意思的說;「我空手而來」。
 
        趙州說;「那麼,你放下來吧」!
        對方更不安的說:「我沒有帶東西來怎麼放下呢」? 
        趙州又說:「那麼,你就帶著吧」!
     要想進入禪境,單單空手還是不夠的,你必須空心。
         對於自己的無知感覺羞愧的人,只表示他的心已被他自己所窒息。
 
   3.趙州的家風
 
     有個和尚問趙州:「什麼是你的家風」? 
       趙州回答:「我內也沒有,外也不求」。

   4.乞兒不缺少
 
    有和尚問:「乞兒來時,我們拿什麼給他」? 
      趙州回答:「他並沒有缺少什麼」。

   5.真人非人
 
    有和尚問:「不與萬法為伴的是什麼人」。 
      趙州回答;「他是非人」。

   6.你是什麼人
 
    有和尚問:「如何是佛」? 
      趙州回答:「你是什麼人」。

   7.死人送活漢
 
    趙州參加一個和尚的送葬行列,感慨的說:
           「許多死人,送一個活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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